第86章蠱母的詛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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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 蠱母的詛咒
狄道城中一片混亂，好在方才城門激戰之時，昆侖派的弟子已經在阻止人們向南城門撤離。攖寧抱著崔妄順著人流往外走，人形的速度實在太慢，正在他猶豫要不要變回本體施展縮地千裏之時，懷裏的崔妄忽然發生了異變。
本已經收回她體內的黑霧再度彌漫了上來，快速包裹住了她的身體。而與方才不同的是，隨著黑霧游走至崔妄的脖頸，竟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紋路，映在她蒼白的皮膚上，就如同從衣領裏蔓延出了一截枯枝。
攖寧腳步一頓，立即把崔妄放了下來，抓起她的一只手——她的手上也爬上了幾縷黑紋。
就在這時，崔妄漸漸醒轉。她睜開眼睛，眼中隱隱約約能看到些光芒了，卻還是不夠真切。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抱在懷裏，茫然地喊了一聲：“攖寧？”
她的腦袋昏昏沈沈的，可就在問出這一句的同時，身上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苦，比每一次蠱母血脈發作都要來得更加猛烈。
攖寧抓緊她的手，低聲道：“你別說話，我給你療傷。”他再度運起靈力，可是這一次他的靈力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進入她的體內，就好像先天一炁打開的那道門再度關閉了一樣。
崔妄搖了搖頭：“沒用，這是蠱母之力在反噬，我撐不了多久了，得趕緊離開。”
歸魂蠱乃是蠱母留給自己的保命法寶，將歸魂蠱用到骷髏螣上，就等於將一千只骷髏螣的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。施展這一秘術幾乎壓榨出了蠱母血脈的全部潛能，她在嵩山上留下的舊傷本就未愈，這具虛弱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她這般肆意妄為。如今蠱母之力反噬，再過不多久她就會漸漸失去神智，變成一個只知道殺人的怪物。
崔妄一手在地上撐了一把，就要起身。攖寧緊緊盯著她，沈聲道：“你讓我再試一下。”
“沒用的。”崔妄拖著身子走到柳樹旁邊，解下了小羅的韁繩，翻身騎了上去，“這裏人太多了，我必須快點離開這裏。”
崔景行和苦集遠遠地看到崔妄全身上下被黑霧籠罩，也趕了過來：“阿眠，你怎麽樣了？”
崔妄咬牙克制著體內縱橫四溢的蠱母之力，道：“你們走你們的，不用管我。”
她的狀態明顯有異，崔景行一把抓住了小羅的韁繩，擔憂道：“你要去哪裏？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？”
崔妄現在連回答他的話都十分困難，蠱母之力宛如一股磅礴的浪潮，一次次向崔妄殘存的意志拍下。崔妄只覺自己就如風暴中的一葉孤舟，隨時都能被一個巨浪拍翻。
崔景行的這一扯讓她一個不小心沒收束住力量，黑霧飆出，卷起她腰間的細雪刀，灼目的刀光猝然亮起，猛地一刀擊中身前的地面，暴起一團紛飛的泥土和沙石！
崔景行和苦集矍然一驚，瞬間向後掠開一段距離，驚魂不定地看著崔妄。
這一刀如一道悶雷在哭喊尖叫的人群中炸響，許多瘋跑著的人都停下了腳步，向這邊看來。崔妄此刻的形狀太過詭異，幾個劍修將她團團圍住，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。
巧姑也聞聲而來，她撥開人群，嚇得跳了起來，大叫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崔妄也楞了一下，看了一眼又回到自己手裏的細雪刀。
“你們看到了，我根本克制不住骷髏螣的毒性。時間拖得越久，死在我刀下的人就越多。”
苦集道：“崔盟主，你是為了救我們才變成這樣的，我們怎麽能就這麽棄你於不顧？”
蒼耳子警惕地盯著崔妄，嘴上不讚同地道：“她現在明顯已經發狂了，你還跟她講這麽多做什麽？再晚一點，這裏就算不被吐蕃人屠城，也會死在她手裏！”
巧姑跳腳道：“你個臭道士給我閉嘴！”一柄短刀忽然出現在她手中，直直向著蒼耳子刺去！
蒼耳子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，忙不疊地向旁邊一躲。崔景行一把揪住他的領子，狠狠推了他一把，因趙公安和崔妄而生的憤怒與懼怕讓他怒吼出聲：“她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的？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畜生！”
蒼耳子驚怒道：“我貪生怕死？我要是貪生怕死會在這裏？我這是為了身後的狄道百姓！他們沒死在吐蕃人手裏，卻要死在我們大梁人的手上！”他指向身後，那裏遠遠圍觀的百姓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。
崔景行像被一個巨大的錘子敲懵了，他茫然又無措，喃喃道：“肯定還有別的辦法的，可能會有的……師祖，師祖你有沒有辦法幫幫阿眠？”
攖寧翻身騎上小羅，穩穩落在了崔妄的背後，雙手繞到她身前拉住了韁繩。微涼的體溫從背後傳來，崔妄焦躁的大腦似乎清醒了些。
攖寧沒有理會崔景行，而是俯身在崔妄的耳邊低聲道：“走其他三個門，勢必會放吐蕃人進來；走南門，都是大梁百姓，哪個？”
以崔妄現在的狀態，在人群中多待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，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遠離人群。一個是主動為吐蕃人打開城門，一個是冒著失控的危險從人群密集的南城門出去，攖寧把選擇權交到了崔妄手裏。
崔妄毫不猶豫道：“南門。”
一頭灰騾子馱著兩條人影飛速向南城門奔去，城門處摩肩接踵的人群嚇壞了，避之不及地向一旁閃去。
幾名劍修以為崔妄徹底發狂，飛身而起，凜冽的劍意向崔妄與攖寧飛襲而去！
攖寧心念一動，半空中的長劍頓時撞在了一起，嘩啦啦地掉了一地。
“快攔住崔妄！他已經入魔了！”蒼耳子大叫道。
城門處不僅有等待出門的普通百姓，也有不少江湖人士，聽到這話之後無不倉皇奔逃。崔妄是什麽人？他可是力克七覺的光明大手印與勝樂日月輪的合擊，解決了令天下群豪束手無策的骷髏螣，他們就算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！
蒼耳子看他們一個個畏葸不前，怒道：“還楞著幹什麽？他現在就是個瘋子，你們不殺他，他就要把你們全殺了！”
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讓眾人不敢再猶豫，紛紛施展出平生絕學，無數道刀光劍影立即追上了那頭灰騾子。
崔妄也不是什麽不忍殺生的人，她此刻急著出城門，又要控制體內的蠱母之力保持清醒的神智，對於在這個關頭撲上來的這些人，細雪刀直接飆射而出，刀芒迅轉之間，地上、狐裘上、小羅的身上都灑滿了血。
鮮血反倒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些，她擡起尚未完全覆明的眼睛，冷冷地盯著每一個想要撲上來的人。那一雙雙眼睛裏閃動著憤怒與畏懼，憤怒是因為倒下的正是他們的同門，畏懼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。
崔妄猝然爆發出一陣狂笑，身上的黑霧暴漲數尺！
“瘋了，瘋了！崔妄入魔了！”
狄道城的另一頭，天明一身汙穢地萎頓在一地屍骸當中，似乎沒了氣息。
沒人理會他這個國師，蜃海樓的弟子們群龍無首，徹底變成一群烏合之眾，走的走散的散；吐蕃人的進攻全部對準了城門，兩輛沖車一起狠狠地撞擊著，千斤重的城門仿佛兩塊木片一樣，隨時有可能分崩離析。
消失了許久的青渠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背後，鬥笠下的那雙眼睛淡漠如水，在觸及到天明時卻漾起了一絲波紋。
她手中的長劍被緩緩提起，殺意從劍鋒緩緩流淌，而天明卻似乎毫無所覺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“砰”的一聲巨響中，城門終於被撞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，一根長矛從中探出，正正刺中了堵在城門上、還來不及反應的趙公安。
趙公安楞楞地低頭，看著身前將自己貫穿的一截長矛，他把身子往前一挺，整個人連著那截長矛一起死死堵住了窟窿。
吐蕃人立即毫不留情地將刀劍對準了趙公安，不過片刻，他便徹底成了一只刺猬，渾身插滿了刀劍長矛。周圍立即響起一片驚呼與哭叫。
這時，一股磅礴的力道忽然襲來，猶如波生大澤一般拍向堵在城門外的沖車與吐蕃人，一群人連人帶車頓時跌出了三丈之外。
高大的城門之上，不知何時站了一條細瘦的人影。這人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一襲墨綠色的鬥篷裏，目光靜靜地落在腳下的城門之上。
忽地，這人身形一動，從城頭上如一只蒼鷹般飛掠而下，墨綠色的鬥篷灌滿了風，穩穩落在了城門之前。
來人一手抓住趙公安的背心，將他放在了一旁的平地上。
高大巍峨的城門再也支持不住，轟然倒地，激起了一地飛揚的塵埃。
趙公安居然還留著一口氣，他的身體抽搐著，脖子極為吃力地向一邊轉動。旁邊的人看得不忍，幫他把腦袋轉向了城門的方向。
趙公安：“……”
誰要看一個倒了的破城門啊，為了隴右苦守三個月已經夠不容易了，這會兒命都快沒了，他想看的是南邊，是建康的方向啊。
天上忽地掠過幾只南飛的大雁，扯著嗓子發出陣陣哀鳴。趙公安的眼神已經漸漸渙散了，他恍恍惚惚地想，已經是春天了啊……
趙公安笑了，徹底沒了氣息。
穿著墨綠鬥篷的人影靜靜看了他一會兒，穿過城門，默默地向甕城外走去。吐蕃士兵從地上爬起來，手中拿著刀斧長矛，恐懼地對準了這人。
來人看也不看，寬大的袍袖一拂，一群人再次跌了出去，這次卻是再也沒能爬起來。
青渠呆呆地看著來人，頷首道：“師父，您……怎麽出關了？”她忍不住向身後瞥了一眼。
郁霜衣像是根本沒看到趴在地上的天明似的，淡淡道：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她的聲音毫無起伏，但熟悉郁霜衣秉性的青渠聽出了她的不滿。此刻昆侖其他弟子都在南城門護送百姓離開，她卻跑到這裏，既不幫趙公安堵城門，也沒有去攔吐蕃人。
青渠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，囁喏道：“我……”
郁霜衣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，偏了偏頭，蹙眉打斷她：“是苗疆蠱母……”
這句話仿佛喚醒了天明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，好似沒看到周圍的人一樣，嘴裏喃喃地念著“阿眠”，猝然奔了出去。青渠攔他不及，就見他飛快地搶了一個吐蕃騎兵的馬，穿過城門就向城中奔去。
郁霜衣身形一展，就要追著天明而去，而青渠已經翻身上了一匹戰馬，對郁霜衣伸出手：“師父，我帶你去！”
郁霜衣沒有借她的力，直接縱身躍起落到馬背上，兩人立即沖了出去。
天明驅著馬在狄道城裏漫無目的地尋找著，他隨手一揮，一個路人便被他抓在了手裏，他一雙陰沈的眼睛空洞地盯著這人：“崔妄呢？”
路人正要逃命，被他嚇了一跳，慌忙搖頭道：“什，什麽崔妄，我不知道啊……”
天明將他隨手一扔，又抓了一人：“看見崔妄了麽？！”
被抓的人無辜又迷茫，卻認出了他：“國師饒命啊！”
天明一邊抓人，一邊沿著大路一路向南。可這些普通百姓又怎麽知道崔妄是誰，沒人能說的上來崔妄去了哪裏。天明一開始還只是將這些人隨手扔掉，到了後面直接出手扭斷了他們的脖子。眾人遠遠地看著這位狼狽又可怖的國師，生怕被他抓了去，驚叫與哭喊如同風聲一般遍布大街小巷。
終於，天明在臨近南城門的時候得知了崔妄的去向。一名茅山派弟子瑟瑟發抖地舉著劍，卻不敢朝天明砍下：“崔賊，崔賊出了南城門，好像往西去了。”
天明直接奪了他的劍，反手刺進他的胸口，在一眾茅山高手又驚又怕的目光中策馬奔出了南城門。
狄道城西邊的一處山丘上，幾匹馬正一路向西疾馳。當先的一頭灰騾子背上，攖寧低頭看著崔妄爬上黑紋的臉頰，雙眉緊鎖。
蠱母之力已經徹底侵入了她的神智，方才在南城門時，崔妄狂性大發，甚至殺了幾個躲閃不及的普通人。攖寧一掌將她打昏，在崔景行、巧姑、苦集和一眾少林弟子的護送下，將崔妄帶出了狄道城。
崔景行和苦集等人仍舊跟在他們身後。對於少林寺的一眾僧人而言，崔妄曾救過他們的方丈無垢，對他們有恩，又是為了誅滅骷髏螣而變成這般形狀，因此盡管崔妄已經入魔，他們仍不願意對她出手。
顛簸起伏之間，崔妄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。她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已經起了變化，瞳孔漆黑如最為純粹晶石一般，一層薄薄的黑霧在她的眼眶中氤氳繚繞，仿佛只要輕輕一眨，便會化作一顆淚珠滴落。
黑霧驟然騰起，怒卷著朝著面前的人轟出！攖寧不躲不閃，卻沒有被黑霧擊中，反倒是崔妄自己後仰著從小羅背上滾了下來。
小羅猛然停住，兩只前蹄高高揚起，生怕踩中了崔妄。
崔妄就地一滾，對著追上來的眾人嘶聲怒吼：“滾！”
一眾人馬猝然停在她三丈之外，崔景行擔憂地看著她：“阿眠，一定會有辦法的，你跟我回萬劍宗，我去找……”他忽然想起整個萬劍宗唯一能救她的人已經在這裏了，他扭頭看向攖寧，一陣絕望緩緩漫上他心頭。
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麽？
攖寧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，但那雙眼睛卻緊緊盯著崔妄。他沈著聲音喊她的名字：“阿眠。”
崔妄似乎清醒了些，擡頭望向攖寧的方向。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來的心魔是否與不夜城有關，隨著不夜城百姓的神魂得到超度，她的眼睛此刻已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些東西了。
看著視線裏那條細瘦的光影，崔妄淚流滿面：“攖寧。”
走到這個地步，連她都不確信自己是否還有救，這個人卻始終沒有放棄她，盡管他並不愛自己。
只可惜，她要失約了，或許沒辦法再陪他一起回到黑竹坪了。
她的願望如此簡單，可為何就不能實現呢？
可清醒也不過是片刻而已，她的腦海瞬間又被各種各樣的面孔充斥，有些是不夜城的那群人，有些是方才死在她刀下的人，還有波旬，魚紅線，無垢……
戚阿蠻的話在她耳邊冷冷地響起：“你聽好了，蠱母根本不是什麽神明的祝福，它是詛咒。”
崔妄想笑，卻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啜泣。
可不是詛咒麽，這世上跟她有關的人，還有哪個是好好地活著的？
什麽苗疆蠱母，什麽武林盟主，簡直如同笑話一般！她根本救不了任何人，她誰都救不了。
她是真的累了，發自心底的疲憊和無能為力的憤怒漸漸混亂了她的意識。崔妄咬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，心裏模模糊糊地想，她不該跟著巧姑離開巴陵的，外面的風雪太大，她擋不住，還畏寒。
一陣強烈的恨意自她胸腔之中陡然生出，她身上的黑霧暴漲，細雪刀的刀芒在空中狂亂的飛舞，一時間碎石紛飛。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，似是無法面對幾欲瘋癲的自己。
她拼命保持著最後一分神智，艱難地道：“帶他們走……走！”
苦集忽然轉動佛珠，嘴裏默默地誦起了經文。他身後的少林弟子見狀，也跟著一齊吟誦。
可這似乎沒有分毫用處，不僅沒用，嗡嗡不斷的聲音讓她愈加煩惱，心底的憤怒與恨意漸漸聚成滔天的潮水，將她徹底淹沒。
崔妄猝然出手，眾人大驚失色，正要去攔，就見她竟然是沖著攖寧而去的。
攖寧不閃不避，靜靜地站在那裏。
崔妄抓住他的衣襟，攖寧順勢被她提起，兩人飛身掠至遠處的一處山石旁，停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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狄道城中一片混亂，好在方才城門激戰之時，昆侖派的弟子已經在阻止人們向南城門撤離。攖寧抱著崔妄順著人流往外走，人形的速度實在太慢，正在他猶豫要不要變回本體施展縮地千裏之時，懷裏的崔妄忽然發生了異變。
本已經收回她體內的黑霧再度彌漫了上來，快速包裹住了她的身體。而與方才不同的是，隨著黑霧游走至崔妄的脖頸，竟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紋路，映在她蒼白的皮膚上，就如同從衣領裏蔓延出了一截枯枝。
攖寧腳步一頓，立即把崔妄放了下來，抓起她的一只手——她的手上也爬上了幾縷黑紋。
就在這時，崔妄漸漸醒轉。她睜開眼睛，眼中隱隱約約能看到些光芒了，卻還是不夠真切。她感覺到自己被人抱在懷裏，茫然地喊了一聲：“攖寧？”
她的腦袋昏昏沈沈的，可就在問出這一句的同時，身上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苦，比每一次蠱母血脈發作都要來得更加猛烈。
攖寧抓緊她的手，低聲道：“你別說話，我給你療傷。”他再度運起靈力，可是這一次他的靈力卻無論如何都不能進入她的體內，就好像先天一炁打開的那道門再度關閉了一樣。
崔妄搖了搖頭：“沒用，這是蠱母之力在反噬，我撐不了多久了，得趕緊離開。”
歸魂蠱乃是蠱母留給自己的保命法寶，將歸魂蠱用到骷髏螣上，就等於將一千只骷髏螣的詛咒轉移到自己身上。施展這一秘術幾乎壓榨出了蠱母血脈的全部潛能，她在嵩山上留下的舊傷本就未愈，這具虛弱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住她這般肆意妄為。如今蠱母之力反噬，再過不多久她就會漸漸失去神智，變成一個只知道殺人的怪物。
崔妄一手在地上撐了一把，就要起身。攖寧緊緊盯著她，沈聲道：“你讓我再試一下。”
“沒用的。”崔妄拖著身子走到柳樹旁邊，解下了小羅的韁繩，翻身騎了上去，“這裏人太多了，我必須快點離開這裏。”
崔景行和苦集遠遠地看到崔妄全身上下被黑霧籠罩，也趕了過來：“阿眠，你怎麽樣了？”
崔妄咬牙克制著體內縱橫四溢的蠱母之力，道：“你們走你們的，不用管我。”
她的狀態明顯有異，崔景行一把抓住了小羅的韁繩，擔憂道：“你要去哪裏？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？”
崔妄現在連回答他的話都十分困難，蠱母之力宛如一股磅礴的浪潮，一次次向崔妄殘存的意志拍下。崔妄只覺自己就如風暴中的一葉孤舟，隨時都能被一個巨浪拍翻。
崔景行的這一扯讓她一個不小心沒收束住力量，黑霧飆出，卷起她腰間的細雪刀，灼目的刀光猝然亮起，猛地一刀擊中身前的地面，暴起一團紛飛的泥土和沙石！
崔景行和苦集矍然一驚，瞬間向後掠開一段距離，驚魂不定地看著崔妄。
這一刀如一道悶雷在哭喊尖叫的人群中炸響，許多瘋跑著的人都停下了腳步，向這邊看來。崔妄此刻的形狀太過詭異，幾個劍修將她團團圍住，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。
巧姑也聞聲而來，她撥開人群，嚇得跳了起來，大叫道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崔妄也楞了一下，看了一眼又回到自己手裏的細雪刀。
“你們看到了，我根本克制不住骷髏螣的毒性。時間拖得越久，死在我刀下的人就越多。”
苦集道：“崔盟主，你是為了救我們才變成這樣的，我們怎麽能就這麽棄你於不顧？”
蒼耳子警惕地盯著崔妄，嘴上不讚同地道：“她現在明顯已經發狂了，你還跟她講這麽多做什麽？再晚一點，這裏就算不被吐蕃人屠城，也會死在她手裏！”
巧姑跳腳道：“你個臭道士給我閉嘴！”一柄短刀忽然出現在她手中，直直向著蒼耳子刺去！
蒼耳子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難，忙不疊地向旁邊一躲。崔景行一把揪住他的領子，狠狠推了他一把，因趙公安和崔妄而生的憤怒與懼怕讓他怒吼出聲：“她是因為誰才變成這樣的？你這個貪生怕死的畜生！”
蒼耳子驚怒道：“我貪生怕死？我要是貪生怕死會在這裏？我這是為了身後的狄道百姓！他們沒死在吐蕃人手裏，卻要死在我們大梁人的手上！”他指向身後，那裏遠遠圍觀的百姓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。
崔景行像被一個巨大的錘子敲懵了，他茫然又無措，喃喃道：“肯定還有別的辦法的，可能會有的……師祖，師祖你有沒有辦法幫幫阿眠？”
攖寧翻身騎上小羅，穩穩落在了崔妄的背後，雙手繞到她身前拉住了韁繩。微涼的體溫從背後傳來，崔妄焦躁的大腦似乎清醒了些。
攖寧沒有理會崔景行，而是俯身在崔妄的耳邊低聲道：“走其他三個門，勢必會放吐蕃人進來；走南門，都是大梁百姓，哪個？”
以崔妄現在的狀態，在人群中多待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，眼下最要緊的便是遠離人群。一個是主動為吐蕃人打開城門，一個是冒著失控的危險從人群密集的南城門出去，攖寧把選擇權交到了崔妄手裏。
崔妄毫不猶豫道：“南門。”
一頭灰騾子馱著兩條人影飛速向南城門奔去，城門處摩肩接踵的人群嚇壞了，避之不及地向一旁閃去。
幾名劍修以為崔妄徹底發狂，飛身而起，凜冽的劍意向崔妄與攖寧飛襲而去！
攖寧心念一動，半空中的長劍頓時撞在了一起，嘩啦啦地掉了一地。
“快攔住崔妄！他已經入魔了！”蒼耳子大叫道。
城門處不僅有等待出門的普通百姓，也有不少江湖人士，聽到這話之後無不倉皇奔逃。崔妄是什麽人？他可是力克七覺的光明大手印與勝樂日月輪的合擊，解決了令天下群豪束手無策的骷髏螣，他們就算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！
蒼耳子看他們一個個畏葸不前，怒道：“還楞著幹什麽？他現在就是個瘋子，你們不殺他，他就要把你們全殺了！”
生命受到威脅的恐懼讓眾人不敢再猶豫，紛紛施展出平生絕學，無數道刀光劍影立即追上了那頭灰騾子。
崔妄也不是什麽不忍殺生的人，她此刻急著出城門，又要控制體內的蠱母之力保持清醒的神智，對於在這個關頭撲上來的這些人，細雪刀直接飆射而出，刀芒迅轉之間，地上、狐裘上、小羅的身上都灑滿了血。
鮮血反倒讓她的頭腦清醒了些，她擡起尚未完全覆明的眼睛，冷冷地盯著每一個想要撲上來的人。那一雙雙眼睛裏閃動著憤怒與畏懼，憤怒是因為倒下的正是他們的同門，畏懼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個不人不鬼的怪物。
崔妄猝然爆發出一陣狂笑，身上的黑霧暴漲數尺！
“瘋了，瘋了！崔妄入魔了！”
狄道城的另一頭，天明一身汙穢地萎頓在一地屍骸當中，似乎沒了氣息。
沒人理會他這個國師，蜃海樓的弟子們群龍無首，徹底變成一群烏合之眾，走的走散的散；吐蕃人的進攻全部對準了城門，兩輛沖車一起狠狠地撞擊著，千斤重的城門仿佛兩塊木片一樣，隨時有可能分崩離析。
消失了許久的青渠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背後，鬥笠下的那雙眼睛淡漠如水，在觸及到天明時卻漾起了一絲波紋。
她手中的長劍被緩緩提起，殺意從劍鋒緩緩流淌，而天明卻似乎毫無所覺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。
“砰”的一聲巨響中，城門終於被撞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，一根長矛從中探出，正正刺中了堵在城門上、還來不及反應的趙公安。
趙公安楞楞地低頭，看著身前將自己貫穿的一截長矛，他把身子往前一挺，整個人連著那截長矛一起死死堵住了窟窿。
吐蕃人立即毫不留情地將刀劍對準了趙公安，不過片刻，他便徹底成了一只刺猬，渾身插滿了刀劍長矛。周圍立即響起一片驚呼與哭叫。
這時，一股磅礴的力道忽然襲來，猶如波生大澤一般拍向堵在城門外的沖車與吐蕃人，一群人連人帶車頓時跌出了三丈之外。
高大的城門之上，不知何時站了一條細瘦的人影。這人全身上下都籠罩在一襲墨綠色的鬥篷裏，目光靜靜地落在腳下的城門之上。
忽地，這人身形一動，從城頭上如一只蒼鷹般飛掠而下，墨綠色的鬥篷灌滿了風，穩穩落在了城門之前。
來人一手抓住趙公安的背心，將他放在了一旁的平地上。
高大巍峨的城門再也支持不住，轟然倒地，激起了一地飛揚的塵埃。
趙公安居然還留著一口氣，他的身體抽搐著，脖子極為吃力地向一邊轉動。旁邊的人看得不忍，幫他把腦袋轉向了城門的方向。
趙公安：“……”
誰要看一個倒了的破城門啊，為了隴右苦守三個月已經夠不容易了，這會兒命都快沒了，他想看的是南邊，是建康的方向啊。
天上忽地掠過幾只南飛的大雁，扯著嗓子發出陣陣哀鳴。趙公安的眼神已經漸漸渙散了，他恍恍惚惚地想，已經是春天了啊……
趙公安笑了，徹底沒了氣息。
穿著墨綠鬥篷的人影靜靜看了他一會兒，穿過城門，默默地向甕城外走去。吐蕃士兵從地上爬起來，手中拿著刀斧長矛，恐懼地對準了這人。
來人看也不看，寬大的袍袖一拂，一群人再次跌了出去，這次卻是再也沒能爬起來。
青渠呆呆地看著來人，頷首道：“師父，您……怎麽出關了？”她忍不住向身後瞥了一眼。
郁霜衣像是根本沒看到趴在地上的天明似的，淡淡道：“你怎麽在這裏？”
她的聲音毫無起伏，但熟悉郁霜衣秉性的青渠聽出了她的不滿。此刻昆侖其他弟子都在南城門護送百姓離開，她卻跑到這裏，既不幫趙公安堵城門，也沒有去攔吐蕃人。
青渠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，囁喏道：“我……”
郁霜衣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麽，偏了偏頭，蹙眉打斷她：“是苗疆蠱母……”
這句話仿佛喚醒了天明，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，好似沒看到周圍的人一樣，嘴裏喃喃地念著“阿眠”，猝然奔了出去。青渠攔他不及，就見他飛快地搶了一個吐蕃騎兵的馬，穿過城門就向城中奔去。
郁霜衣身形一展，就要追著天明而去，而青渠已經翻身上了一匹戰馬，對郁霜衣伸出手：“師父，我帶你去！”
郁霜衣沒有借她的力，直接縱身躍起落到馬背上，兩人立即沖了出去。
天明驅著馬在狄道城裏漫無目的地尋找著，他隨手一揮，一個路人便被他抓在了手裏，他一雙陰沈的眼睛空洞地盯著這人：“崔妄呢？”
路人正要逃命，被他嚇了一跳，慌忙搖頭道：“什，什麽崔妄，我不知道啊……”
天明將他隨手一扔，又抓了一人：“看見崔妄了麽？！”
被抓的人無辜又迷茫，卻認出了他：“國師饒命啊！”
天明一邊抓人，一邊沿著大路一路向南。可這些普通百姓又怎麽知道崔妄是誰，沒人能說的上來崔妄去了哪裏。天明一開始還只是將這些人隨手扔掉，到了後面直接出手扭斷了他們的脖子。眾人遠遠地看著這位狼狽又可怖的國師，生怕被他抓了去，驚叫與哭喊如同風聲一般遍布大街小巷。
終於，天明在臨近南城門的時候得知了崔妄的去向。一名茅山派弟子瑟瑟發抖地舉著劍，卻不敢朝天明砍下：“崔賊，崔賊出了南城門，好像往西去了。”
天明直接奪了他的劍，反手刺進他的胸口，在一眾茅山高手又驚又怕的目光中策馬奔出了南城門。
狄道城西邊的一處山丘上，幾匹馬正一路向西疾馳。當先的一頭灰騾子背上，攖寧低頭看著崔妄爬上黑紋的臉頰，雙眉緊鎖。
蠱母之力已經徹底侵入了她的神智，方才在南城門時，崔妄狂性大發，甚至殺了幾個躲閃不及的普通人。攖寧一掌將她打昏，在崔景行、巧姑、苦集和一眾少林弟子的護送下，將崔妄帶出了狄道城。
崔景行和苦集等人仍舊跟在他們身後。對於少林寺的一眾僧人而言，崔妄曾救過他們的方丈無垢，對他們有恩，又是為了誅滅骷髏螣而變成這般形狀，因此盡管崔妄已經入魔，他們仍不願意對她出手。
顛簸起伏之間，崔妄忽然緩緩睜開了眼睛。她那雙暗淡無光的眼睛已經起了變化，瞳孔漆黑如最為純粹晶石一般，一層薄薄的黑霧在她的眼眶中氤氳繚繞，仿佛只要輕輕一眨，便會化作一顆淚珠滴落。
黑霧驟然騰起，怒卷著朝著面前的人轟出！攖寧不躲不閃，卻沒有被黑霧擊中，反倒是崔妄自己後仰著從小羅背上滾了下來。
小羅猛然停住，兩只前蹄高高揚起，生怕踩中了崔妄。
崔妄就地一滾，對著追上來的眾人嘶聲怒吼：“滾！”
一眾人馬猝然停在她三丈之外，崔景行擔憂地看著她：“阿眠，一定會有辦法的，你跟我回萬劍宗，我去找……”他忽然想起整個萬劍宗唯一能救她的人已經在這裏了，他扭頭看向攖寧，一陣絕望緩緩漫上他心頭。
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麽？
攖寧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，但那雙眼睛卻緊緊盯著崔妄。他沈著聲音喊她的名字：“阿眠。”
崔妄似乎清醒了些，擡頭望向攖寧的方向。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來的心魔是否與不夜城有關，隨著不夜城百姓的神魂得到超度，她的眼睛此刻已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些東西了。
看著視線裏那條細瘦的光影，崔妄淚流滿面：“攖寧。”
走到這個地步，連她都不確信自己是否還有救，這個人卻始終沒有放棄她，盡管他並不愛自己。
只可惜，她要失約了，或許沒辦法再陪他一起回到黑竹坪了。
她的願望如此簡單，可為何就不能實現呢？
可清醒也不過是片刻而已，她的腦海瞬間又被各種各樣的面孔充斥，有些是不夜城的那群人，有些是方才死在她刀下的人，還有波旬，魚紅線，無垢……
戚阿蠻的話在她耳邊冷冷地響起：“你聽好了，蠱母根本不是什麽神明的祝福，它是詛咒。”
崔妄想笑，卻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啜泣。
可不是詛咒麽，這世上跟她有關的人，還有哪個是好好地活著的？
什麽苗疆蠱母，什麽武林盟主，簡直如同笑話一般！她根本救不了任何人，她誰都救不了。
她是真的累了，發自心底的疲憊和無能為力的憤怒漸漸混亂了她的意識。崔妄咬著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指，心裏模模糊糊地想，她不該跟著巧姑離開巴陵的，外面的風雪太大，她擋不住，還畏寒。
一陣強烈的恨意自她胸腔之中陡然生出，她身上的黑霧暴漲，細雪刀的刀芒在空中狂亂的飛舞，一時間碎石紛飛。她踉蹌著後退了兩步，似是無法面對幾欲瘋癲的自己。
她拼命保持著最後一分神智，艱難地道：“帶他們走……走！”
苦集忽然轉動佛珠，嘴裏默默地誦起了經文。他身後的少林弟子見狀，也跟著一齊吟誦。
可這似乎沒有分毫用處，不僅沒用，嗡嗡不斷的聲音讓她愈加煩惱，心底的憤怒與恨意漸漸聚成滔天的潮水，將她徹底淹沒。
崔妄猝然出手，眾人大驚失色，正要去攔，就見她竟然是沖著攖寧而去的。
攖寧不閃不避，靜靜地站在那裏。
崔妄抓住他的衣襟，攖寧順勢被她提起，兩人飛身掠至遠處的一處山石旁，停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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